当前逆全球化趋势愈加明显,以美国为首的相关国家在政治、经济等多方面对我国进行打压,使得国内对保障金融安全的诉求愈加强烈。国内中小银行风险突出,多种扰动因素冲击股、债市场,金融腐败案件频出,金融风险酝酿累积,小微、民营企业获得金融支持不足。在发展格局转换的大背景下,如何防范化解金融风险,推动金融支持经济高质量发展,是当前的重大课题。
“金融”与“循环”在修辞上均有流转、畅通之意。金融是货币形式表达的资金融通流转。马克思通过货币资本、借贷资本、虚拟资本、信用等概念来阐释金融规律。现代金融资本不仅包括银行、保险、证券等各类金融主体,也包括贷款、债券、资产证券化等各类金融资产。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第一篇中提出了资本形态的变化及循环问题,产业资本循环公式G-W…P…W'-G'中包含了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业资本三种资本形态的循环。《资本论》第三卷第五篇中讨论了生息资本“双重支出双重回流”运动,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货币资本循环的延展。同时,马克思分析了虚拟资本与现实资本(生产资本、商业资本)的运动,从资本积累的角度审视了资本循环过程。这些理论都是分析金融资本循环与实体经济循环关系的深厚土壤。
在分析宏观经济运行上,资本循环理论的宏观含义或许被低估了。微观层面探讨企业生产中资本形式转换过程的研究较多,而宏观角度解读金融资本与生产资本、商业资本关系的文章较少,忽视了资本周转中“蕴含了社会生产的全部秘密”。大卫·科茨认为“资本循环路径是资本主义危机分析的最好入手点,因为考虑了剩余价值创造和实现过程中可能给资本积累带来的潜在障碍”。但国内学者对资本循环理论的挖掘不多,虽有从资本循环理论出发搭建分析框架的研究,但都未能详细地分析金融资本的位置。货币资本演化为现代金融资本,始终存在脱离生产资本和商业资本的冲动。金融在社会再生产中的地位愈加重要,生产资本、商业资本构成的现实资本既需要金融资本的支持,又渴求脱离生产、销售的烦琐过程。于是,无论金融资本流向现实资本的受阻甚至回流,还是金融资本的流回确定性造成的自我膨胀,都会影响实体经济的循环。
许多学者敏锐地注意到了上述金融资本循环阻滞现象。“金融超发展”是指金融超过实体部门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会带来资源的次优配置,“金融边界”理论认为金融发展边界被突破时可能对经济造成负面影响。原因分析上,有学者定位于我国在金融危机后金融业利润率高于制造业这一事实。影响分析上,有学者认为金融业相对于实体经济的利润过高,会阻碍经济增长。这些研究碰触到了金融资本与实体经济的相对利润差异与规模差异,但都未能分析阻滞效应及二者之间的关系。
关于金融资本循环与实体经济循环,西方经济学为金融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提供了有益借鉴。“金融发展论”“金融深化论”强调了金融对经济增长的正面影响。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大量实证研究表明金融与经济增长之间呈倒U形曲线。宏观经济理论中主要将货币视为外生变量,金融学过多地关注微观层面的资产价格变动规律,而没有像马克思政治经济学那样审视金融资本运动流转的底层规律。
所以,本文试图运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来回答三个问题:一是金融资本循环对实体经济循环有何阻滞效应?二是金融资本循环阻滞的原因是什么?三是怎样畅通金融资本循环?
(一)现代意义的金融资本
马克思关于货币金融的研究是概念的缘起,希法亭最早系统性地阐述了金融资本概念,列宁提出银行与工业融合的金融垄断资本概念,西方左翼马克思学者观察了1970年代后金融业的发展,批判地提出了金融化理论,金融资本的概念愈加丰厚。Bülent Hoca(2012)回归马克思“商品化的资本”的范畴,将金融资本定位在金融机构和金融业务上,与现实更为贴近且更具解释力。尤其是金融结构在现实场域的嬗变,影子银行的兴起使银行与资本市场的界限变得模糊,金融资本概念更具现实意义。
金融资本包含借贷资本、虚拟资本。借贷资本侧重于主体视角。根据人民银行和银保监会的公开数据,2020年末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法人共有4 601家,还存在着保险、证券、金融租赁、保理等持牌机构,以及近万家从事类金融业务的非持牌机构。虚拟资本偏向功能视角,是“现实资本的纸质副本”,指向金融机构具体贷款、债券、理财等金融业务。主体与功能是两个层面,而非被切割的两个部分,事实上现代金融体系中股权质押贷款、委托投资、金融衍生品等形态均体现了机构与业务的交叉融合。与金融资本相对应的是现实资本,即生产资本和商业资本(见图1)。

(二)金融资本循环的路径
货币资本演化为现代金融资本,货币资本循环即为金融资本循环,生产资本和商业资本的循环构成现实资本循环。资本循环公式中的“G”“P”“W”反映了静态意义的金融资本与现实资本的关系,“-”“…”体现了金融资本流向实体经济的动态轨迹。
表面上,金融资本循环存在两条路径。第一,金融资本以虚拟资本形式完成自身循环,表现为纯粹的G-G'。股票、债券等形式存在的虚拟资本彻底抹去了生产、售卖过程,既持有股票、债券等资产获得分红、利息收益,又通过资产交易获得资产本身价格波动产生的投机收益。第二,金融资本以借贷资本形式转换为现实资本,一个利润周期为G-W…P…W'-G'。在循环首尾两端,金融资本主体将货币资本使用权转移到生产资本主体,商业售卖完成后以货币形式回流到金融资本主体;在中间部分,生产资本主体购买生产资料(G-W),商业资本主体售出后转化为货币资本(W'-G')。金融资本转移资本使用价值,通过利息形式分割剩余价值,是资本循环的经典形式。
上述两条路径也可理解为非生产性积累和生产性积累。从积累“过程”的角度来看,实际上金融资本的利润宏观上仍源于实体企业。第一,无论股票分红还是债券利息,以及所谓的“咨询服务”,从长期平均趋势来看,都源自产业资本的剩余价值。第二,金融资产交易需要证券、债券、期货市场等发达的二级市场,企业、个人甚至主权基金参与其中形成交易闭环,“击鼓传花”的交易套利行为本质是零和游戏。第三,许多创新业务经穿透后,都对应着实体企业构成的“底层资产”,比如余额宝背后的天弘基金投资权益类资产,通过购买企业债投向企业,才形成了客户端的“七日年化收益”。在这个过程中,投资者在负债端看到的是虚拟资本增殖特征;基金投向企业寻求增殖又呈现出借贷资本的性质。
(三)金融资本循环与实体经济(现实资本)循环
货币资本循环演化为金融资本循环,金融资本在经济运行中的作用愈加重要。借贷资本(即现代金融资本)的一次循环中的“贷放—购买—生产—出售—偿还”,形成了“双重支出、双重回流”的循环链条。“支出”“回流”可理解为金融资本循环与实体经济循环的衔接点,只有二者链接顺畅,才能保障社会再生产顺利进行。一个利润期内,金融资本循环表示为G-G-W…P…W'-G'-G"。

图2的金融资本循环模型中,金融资本循环表面上“包含”了实体经济循环,这是因为借鉴了意大利循环学派中将金融视作“发动机”的理论。实际上企业预付资本中金融资本比重也确实在加大。实体经济循环即现实资本循环,包含了第二重支出和第一重回流。生产资本的主体W获得预付资本Gr后,购买由劳动力A和生产资料Pm组成的生产要素(第二重支出),新产品W'生产,由商业资本主体售卖,剩余价值△Gr实现(第一重回流),现实资本积累增加。金融资本Gf由借贷资本Gf1和虚拟资本Gf2共同构成,二者相互交融,形成金融资本“体内循环”,如商业银行投资信托公司、资产管理公司资金池等业务形态,虽终将流向现实资本,但Gf转化为Gr(第一重支出)进程更为艰难并增加了实体融资成本。现实资本循环完成后,剩余价值的一部分转移给金融资本主体,即Gr'部分流向Gf″(第二重回流),Gf″包含投入的金融资本Gf和所获利润△Gf。
(四)金融资本循环的条件
资本必须按比例分为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业资本,各自履行相应职能,不可在某一形态停顿滞留。从主体层面看,循环过程中的金融资本、现实资本各率其职;从过程角度看,支出流回过程相互衔接,顺畅通达。即“空间上并存,时间上继起”。
如何准确理解这一条件学界仍有争论,宋宪萍等(2014)对资本循环积累受阻情况进行了静态分析:一是货币供给不足或生产资料的结构性偏差;二是资本有机构成提高速度快于剩余价值的提高,利润率下降使资本所有者不愿投入生产;三是剩余价值实现出现问题,分别对应了图2中主体意义上的金融资本、生产资本和商业资本。袁辉(2018)分析了借贷资本循环“双重支出双重回流”动态过程中潜在的阻滞因素:一是借贷资本回流取决于现实回流;二是法定回流时间和现实回流时间的错位;三是资金借入者可能将资本当作收入花费或贮藏;四是资金借入者可自主支配资金。
综上,“空间上并存,时间上继起”的条件可理解为循环中各种资本形态的职能履行,化解了“双重支出双重回流”各节点衔接的矛盾。上述这些条件为观察金融资本循环阻滞点及其对实体经济循环的阻滞效应提供了参照系。